沒有低潮的女人

楔子

   「對――沒錯！月女王妳說得對！我早就懷疑她了，現在經過妳感應之後我更確定她有外遇――嗶――」

    在電話線上的男觀眾高八度的聲音與訊號干擾的噪音一起從麥克風傳了出來，我環繞四周，發現大家不約而同的皺起眉頭，工作人員老早司空見慣，在一般觀眾身上卻是異常神準。

    攝影棚裡的亮度像是有五顆太陽一樣，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從頭蓋到腳的亮片布巾下汗水狂冒，幾乎要令人熱得大吼，然而此刻卻必須氣定神閒，因為此時的我，在全國觀眾的眼裡，不是普通人；我是先知，我是解藥，我是他們情海迷惑中的燈塔，指引他們最正確的方向――

    攝影鏡頭如同往常一樣推近，小任在攝影機旁邊不斷地比畫著時間到了的暗號，我用眼神暗示旁邊的女主持人，該做個結束，導播立刻把鏡頭帶到一邊，堆滿笑容的女主持人立刻以甜美悅耳的聲音說道: 「各位觀眾，聽完這禮拜月女王的占卜之後，有沒有覺得很神奇呢？歡迎有感情問題的觀眾朋友寫信到我們的節目裡來，請記得附上你要問感情問題、基本資料、還有對方的照片，月女王將會替你解答感情疑惑，那麼今天的節目到此告一段落，謝謝大家收看，下禮拜同一時間歡迎準時收看『就是愛算命』！」

    活潑輕快的節目音樂落下，燈光漸暗，錄影結束，然而宴會才剛剛要開始。

  

 

 

    「慶祝節目收視率破十――！」

    帶著柔軟泡沫的金黃色香檳從堆疊成高塔形狀的玻璃杯子裡傾流而下，一個接著一個的流洩速度像是這個算命節目一樣，以極快的速度傳播著。每個人的臉上都漾著笑意，一杯接著一杯滿滿的香檳被傳遞，人生處處有意外，沒有人想到，這個命理LIVE節目從一開始收視率不佳，到如今收視率可以破十的驚人數字。

   「這杯給妳，敬我們節目的靈魂人物。」

    小任捧著兩杯香檳進了我的休息室，他知道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歡這種熱鬧的場面；頑皮地先捧著兩個杯子敲了一下，聲音清脆得就像這個節目招牌一樣響亮。

   「你也幫了我不少忙，辛苦了。」我解下密不透風的閃亮包巾，開始沾取卸妝油把濃密的眼妝卸掉。

    「月蓮――」小任欲言又止，這些年來我們兩個人經歷了不少事，他那眼神我是知道的，那是雄性的愛慕眼神，從前這樣的眼神，我也曾對某人有過――

    「別這樣。」我抽出一張面紙，把剩餘的殘妝擦得一乾二淨，對無法回應的愛情，最好的方法是殘酷；這是我的原則。死心斷念，才能讓人另覓新人，也才能找到真愛。「有些事情，不說總比說了好。」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休息室彌漫著尷尬氣氛的當下，外頭的喜氣洋洋被破壞，我們兩個走了出來，發現工作人員氣急敗壞地拿著雜誌揮舞著:「E周刊這期頭條是踢爆月女王節目作假！」

    「甚麼？」小任比我更急更氣，立刻大聲地說道:「念出來聽聽！」

    工作人員立刻翻開頁面，急促地念了出來:「你相信有人摸照片就可以算命嗎？數月來造成瘋狂熱烈的命理LIVE節目『就是要算命』裡的台柱老師月女王，以蒙面阿拉伯女郎造型示人，用CALL OUT方式打給有感情問題的觀眾，以摸照片算命的方式進行占卜，其準確確度高達百分之百！不過根據同時段『命運全壘打』的製作人方聖書表示，他詢問過該節目離職工作人員，有人指出月女王的占卜全部都是安排暗樁造假，他揚言自己節目的算命老師全部都是真材實料，全國各縣市走到哪、錄到哪、算到哪，沒有安排暗樁，歡迎月女王到命運全壘打的錄影現場挑戰……」

    「媽的這個死方聖書――！」製作人大鐵先開了第一砲，「自己收視率爛還要把我們也一起拖下水！他沒安排暗樁，是他自己笨，怪得了誰？」

   「我們也不算做假啊，只是把觀眾事先寫來的基本資料跟問題交給月蓮，月蓮再決定要算哪一個觀眾，到時候我們CALL OUT出去，如此而已啊……」

    工作人員開始替我打抱不平，原本歡樂的氣氛瞬間降溫了不少。

   「月蓮，不用理他的挑戰，這幾天狗仔可能會追逐妳，我來安排妳住飯店躲一下。」

    製作人放下杯子，拿起手機就要撥打安排，我的一句話卻讓全部的人都嚇了一跳。

    「不用了，我已經答應參加命運全壘打的錄影了。」

    「甚麼？」

    一瞬間全場同仇敵愾的熱血彷彿凍成了人血糕，小任是最先回過神的人，他拉著我問道:「月蓮，妳在拿自己的事業生涯開玩笑嗎？」

   「妳在搞甚麼啊月蓮，妳不知道方聖書在演藝圈裡是惡名昭彰的鬼見愁嗎？他就是見不得人家好，硬是要來亂的，妳幹嘛跟他一起起舞――」製作人抱頭，用極為誇張的姿勢哀嚎著。

   「對啊！妳知道方聖書那個節目是現場錄影現場算的，沒有事先篩選，妳真的可以嗎？」

   「妳知道妳賭上的不只妳自己的名聲，還有我們整個節目團隊、代言廣告、廠商――」

    「全世界會感應、算命的人又不只我一個，有甚麼好擔心的？」我飲完杯子裡的香檳，不顧現場一片哀嚎，「可以取代我的人太多，如果我失敗了，你們還是可以找新的台柱跟方聖書對打，不是麼？」

    世界上不可取代的事物太少，因此，真愛才稀有，大家對感情才會有所質疑，才會想要聽聽別人怎麼說，好來佐證說服自己現在的眼前人，就是對的人。這世界有太多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對方的人，才需要我這種算命的存在。

    名聲、錢財、地位……這些年來我倦了。

數學中所謂的常數，是指一個恆久不變的常量。無論物換星移，無論多年變

遷，常數不變；人的記憶中，也有常數。一個深植心中的記號；平常不會記起，直到突發狀況，直到緊要關頭，才會驚覺，原來，這就是自己的常數。

    汝會遇到汝的「常數」。

    我永遠記得那一年，阿婆在病榻上用幾乎近似蚊呐的聲音說出她最後一次「預言」。

    無常見不得真愛好，假情多，真愛少，注意那個人――    

我是一個很怕痛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永遠不要受到傷害，但脆弱如蛋

殼的心願，總是不如預期地被打破。感情如此，人生亦如此。

人在痛到極點，先是失去知覺，以防止肉體受到更大的折磨。

愛在裂到極致，先是欺瞞自己，以防止原本認知的「我們」，再度分裂變成

「我自己一人」。

    阿婆。

    我找到那個人了。妳知道嗎？妳在天上看到了嗎？我的恨、我的愛，都應該要了結――